药里的安眠成分开始发挥作用,阮荇没多久便睡着了,只是睡得很不安稳,梦多,总是能看见阮建城撒酒疯时凶狠的模样,总是能听见孙娥懦弱又无助的哽咽,还有阮建城那晚上拿烟灰缸一下又一下砸在他额头时的声音,沉闷,让人心里发塞,甚至好想还能感受到额头剧烈的疼痛在翻涌,蔓延。
不行,睡不着!
顶着满头的冷汗,浑身的酸疼,还有额头伤口一阵一阵的痛感。
痛得他压根都在发颤。
他忍了一会儿,想起来抽屉里似乎白日孙娥有拿止痛药放进去,摸索着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出来就着床边一杯凉水吞下去。
药效需要慢慢发挥作用,效果很不明显,该疼还是疼。
阮荇撑着身子半坐起来靠在床头细细地吸气。
现在已经很晚了,挂钟上的时间越过了十点,外面走廊上也安静下来,除了偶然有护士的脚步声匆匆过去,再听不见别的声响。
这样就显得周围环境越发寂静。
越寂静,就越是容易让人东想西想,这是恒古不变的人类惯性。
尤其他来顶着浑身被碾碎了重新拼凑起来的痛感。
好像见他。
就算只是听听声音也好的。
他这样想着,一边艰难地伸长了手臂从书包里面摸出一颗巧克力,慢吞吞撕开包装纸塞进嘴里,甜蜜的味道一瞬间侵占所有味觉,顺着喉咙滑进食道。
不知道是因为他吃了药睡觉的缘故,还是因为什么别的,他第一次在时樾给他的这些巧克力里面尝到了苦味。
只有一丢丢,但是让人感到很不舒服,还有一点点委屈。让他不自觉想起时樾给他买的那杯奶茶,他小心爱护的开心了一下午,结果刚回家就被阮建城摔在地上流了一地,他只是闻见了浓浓的奶香味,一口没有尝到。
好遗憾。
和失约了和时樾的约定一样遗憾,让人难受。
情绪变化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情,原本想要用巧克力压下去的思念又一次翻涌上来,而且是比之前更加强烈,让走没办法抗拒。
他太想他了。
他伤口太疼了。
真的真的,太想见到他,太想听他跟自己说说话。
就任性这一次,不懂事这一次好不好?
他摸出手机握在手机给自己打气。
就这一次,等回学校了,我再帮他买早餐,请他吃炸排骨,努力考到可以跟他一个考场的成绩,让他可以继续和自己在考场也能做同桌。
那样子他会很高兴的吧。
就这一次,如果他睡了,那我就跟他说一句晚安,如果他没有睡,那我就跟他讨一个晚安。
他想着,拇指在拨号那里绕了几圈,终于按下去。
长久的嘟嘟声,阮荇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紧张什么,心跳加速地等待……
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,在他以为电话都要因为无人接听自动结束通话时,电话接通了。
阮荇砰砰直跳的心脏达到了最快的频率,骤然缓下。
“……小海藻?”
时樾的声音好轻,好哑,听起来空旷无依又小心翼翼,就好像,随时都会被一阵风给吹散。
“小海藻……”他又叫了一声,不是疑问句。
阮荇愣了。
他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个语气的时樾,淹嗒嗒的,像是小太阳不小心栽进了满是淤泥的池塘,被糊得爬也爬不出来。
心脏都被轻轻捏了一下,又酸又涩。
“是我,时樾。”
他不自觉也将声音放得好轻,好小心翼翼:“是我。”
“我吵到你了吗?”他低声问:“你是不是已经睡觉了。”
“没有。”
时樾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,有一些失真,很多东西都被阻隔在电话那一头,阮荇头一次觉得中国移动这么失败,没有办法让他感受到时樾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心情,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太重要得东西。
“时樾。”
“嗯,我在呢。”
“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呀?”
“……”
“有,一点点。”
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,时樾这样说,声音里终于带起了一点点笑意,阮荇听见了,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气,转念又开始担心怎么了,为什么心情不好,也是因此,没有注意到他笑里大半全是勉强。
“我想要养只狗,我爸不让,我有点难过。”
哦,原来是因为养狗。
“没关系的。”阮荇柔声磕磕巴巴地安慰他:“现在学业比较重要,等高考结束了,等上了大学,你就可以自己养了,不用在这个时候着急。”
“嗯,我不着急。”
阮荇总觉得自己可以听见对方说话时有细小的风声,正想问他在哪里,时樾就先一步跑出问题打断他的思路。
“嗳,小海藻,为什么这两天,我找不到你,你是不是躲到哪里偷偷学习啦?”
“我,我不是,是,是有一点点事情……”阮荇太不擅长撒谎,想不出理由,就生硬地开始转移话题。
“对不起啊时樾。”手指揪着被角,他满是歉意:“那天是我失约,都没有给你打电话,我真的不是故意的,其实,我也很想跟你一起出门。”
很想跟你一起吃饭,一起看电影,一起过周末……
“真的嘛?没有骗我?”
“是真的!”
阮荇太急着解释,都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玩笑:“我是真的,真的很想见你!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好了,该说的,不该说的,都说出口了。
阮荇紧紧咬着下唇,自暴自弃往后一躺,目光落在双肩包上,索性破罐子破摔,任性到底。
“那天是,现在也是。”
“时樾,我就是特别想见你!”
“好。”
“……”
他说,好。
阮荇蓦地睁大眼睛,以为是自己听错了。
可是接下来,他又清楚听见电话那一面,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声音开口,带着颤音的急促:
“小海藻。我也想见你的。”
“我现在就想过来见你!”
第30章
伸出一半的脚因为一声想见你收了回来。
时樾使劲眨了一下眼睛, 看着万丈高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灯光, 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,又或者是,大梦初醒。
转身颤唞着从天台下来, 时樾紧紧攥着手机,一阵凉风吹过, 才惊觉自己终于可以感受到今夜的温度。
冷, 却又真实。
他发现自己宁愿被这样冻着, 也不愿意行尸走肉一样,只能被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。□思□兔□文□档□共□享□与□线□上□阅□读□
难以言喻的无力感让他一时迷茫的不知道该怎么做,只好蹲在原地头深深埋在臂弯把自己藏起来。
时间好像在这几分钟里被按下暂停。
一分一秒,一分一秒……
直到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某地站起来, 大步往楼下走去。
脚步越来越急促,到最后甚至变成奔跑,在用力追赶的什么, 仿佛只要他一个疏忽, 想要的就会烟消云散, 所以只能快一点,再快一点。
半个小时说长不长,说短也不短, 两个互相牵挂的人, 终于在两天之后,在医院的病房里,在阮荇的病床前, 重逢了。
收到阮荇发来的地址,时樾心里就骤然被紧紧捏住,直到现在看到人一脸憔悴地坐在病床上,见他进来,眼睛倏地亮起,发现自己惊疑的目光扫过他额头脸上的伤口时又悄悄暗下,漂亮的瞳孔渐渐被懊悔效率,四处飘忽就是不敢看他。
时樾眼神一凛,快步走过去,低头一手撑在床头,一手特别轻地托着他的下巴,好顺着灯光仔细看他的伤。
“小海藻,你这个,怎么回事?”
阮荇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把他糊弄过去,心里既开心他能在这个时候赶过来看自己,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让他过来,明明再过几天,伤口慢慢恢复,自己也不至于看起来这么狼狈,这么可怜。
“时樾,明天你还要上课的,怎么,怎么会这个时间过来啦?”
“我请假了,明天不用去上课。”时樾松开手拉过来一个小凳子在他床前坐下,就那么一直盯着他,脸上没有笑,眼睛里也没有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他有点不习惯这样子的沉默,或者说,他不习惯在跟时樾待在一起时这么沉默,明明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。
不擅长聊天的人想要主动挑起话题结束沉默,就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,一不小心就会踩到雷区,而且还是自己的雷区。
“那个,时樾,我那天不是故意没有给你打电话,只是,只是因为我……”
“因为你受伤了,没有办法陪我出门了是吗?”时樾打断他磕磕巴巴的解释,小声问他。
“……是。”
时樾看着眼前白白净净,总是温声细语的男孩儿苍白着脸色虚弱地坐在病床上,嘴角颧骨都是伤,额头上包着厚厚的白色纱布,被衣服遮盖起来的身体也不知道还有没有,或者有多少伤。
难以言喻的心情霸占整个身体,像是被一双不知主人的手毫不留情掐住心脏尖端,疼,四肢百骸都疼,可是又无处躲藏,挥之不去。
于是,心头火止也止不住,尤其在阮荇怯怯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时达到顶峰,压抑了几天的,连带奶奶的离开,白新月的无视,想要从高楼一跃而下的心情,此时都自以为眼前的笑容系数替换。
有且仅有的,和已经失去的对比起来,更显得弥足珍贵,无法割舍。
不想折磨自己了,现在只想揍别人,狠狠地揍,最好能把小海藻受的伤翻倍讨回来。
“是谁打了你?”时樾努力扯出一点笑,用平日惯常的,轻松的语气问他:“是谁啊,说出来,时哥给你报仇。”
“是……那个……”
阮荇支支吾吾说不出来,眼睛飘到旁边的果篮里。
时樾看见了,就拿起一个苹果坐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削好,然后用小刀切成一块一块插上牙签,阮荇一个,他一个。
他身上让人透不过气的压抑削苹果的空隙竟然奇迹般的慢慢散了,阮荇偏着脑袋,看着他平时熟悉的那个大男孩重新回来,心头莫名松了一口气。
“哇小海藻,这个苹果好甜!”
他夸张地睁大眼睛赞叹,挑了一块最大的塞给阮荇,眼巴巴看他吃下去,笑了。
“怎么样,是不是很好吃?”
“嗯。”阮荇轻轻点头,咽下满口清甜:“很甜,”
他面板很白,身高不矮,骨架却比一般的男生都要小,至少比时樾的要小,跟他宽肩窄腰的比起来,穿着病号服靠在床上的人就是小小一个,原本就清瘦的脸颊变得更加尖削,衬得一双鹿眼更大了一圈。
扑闪着睫毛干干净净望过来的模样,时樾觉得别说只是让立刻赶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