巧的微笑。
女人又离开了,她是一抹遗世的幽魂。
佐佐木绕弯神社一圈,他感觉不大对,背后森森,觉得很冷。抬头看又什么都没发现,只能归于神社过于古老,有股寒冷的清静之气,要不然难道是神明在盯着他看吗?
“佐佐木。”津岛修治忽然喊他,“我要去街角的书店。”
“什么?”成年人没搞清楚他的意图。
“我忽然想到想要一本书,就是你之前说的妖怪侦探小说。”他讲,“我准备到书店里站着看会儿书,跟着你四处走实在是太无聊了,漫无目的,没有发现,什么好玩的都没有。”
[啊,原来是这样。]佐佐木恍然大悟,[确实,对普通孩子来说我的工作是太无聊了,就算是对修治君来说也是这样吧,总归没有书本还有手机游戏好玩的,而且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他发现的,不是凶杀现场,忍耐不下去是正常的事。]
“那你等等,我领你过去。”佐佐木说,“我跟老板打个招呼,让他看着你,你就在店里等我千万不要乱跑。”
……
5月11日。
书店。
津岛修治仰头。
书架太高了,他在同龄人中算身体修长的,到底只是个孩子,放在顶层的书都是拿不到的。那层放民俗故事,侧边页书京极夏彦四个字,据说他是上世纪很出名的民俗学家,到现在却销声匿迹很久了,有人说他已经死了,有人说他不再搞民俗学而是转业研究其他。
“你想要那本书吗?”
津岛修治先抬头看站自己身后的女人,他乖巧笑道:“是的,麻烦您了,今岁夫人。”
书送到他的手上。
“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。”今岁夫人又批了一袭大披肩,她热爱棉麻制成的衣服,最好再垂挂长长的流苏,此类服饰略带复古之意,从外观看来能柔化她的气质。
“也不算吧。”津岛修治开启那本书,“应该是第三次了,刚刚你还在楼上看我。”她说,“那应该算一次吧。”
“你喜欢这本书吗?”今岁夫人问,她表情柔和,眼中所含情绪并非虚假,凑近津岛修治时孩子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柠檬香,在进入这间书屋后今岁夫人忽然多出了一个新的身份——母亲。
“谈不上喜不喜欢。”津岛修治说,“这是我第一次看它,作家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见。”
“我儿子。”今岁夫人说,“我儿子很喜欢这一类故事,分类是日本民俗故事,讲的都是大江山与鬼王、络新妇与天帝之女、文车妖妃跟玉藻前,”她的嗓音实在是太轻柔了,轻柔得像在唱童谣,表情也恬淡,“我会给他看歌川广重的《东海道五十三次》坐在家里就能看见富士山的山顶与腾飞的浪花,载行商的长条形木船同浪花一起翻涌,不知何时就会被卷入其中,海鸥在低空飞行,羽毛被连串的水珠打湿。”
“北斋漫画森罗永珍,鱼虫鸟兽山川海草浩瀚的星河汹涌的波涛都出现在其中,于是我把他抱在怀里讲述世界的浩大与浪漫,讲人的千奇百怪,说曾经江户的建筑,与现在东京的天空树。”
她的最后一句话在津岛修治的意料之中,女性说:“你跟那孩子非常像,仔细想想如果他能活到跟你一样的岁数,就算是年龄你们都是差不多的。”
“因此,从看见你第一天起,我就心生欢喜,想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男人会带你来拜访我。我期盼有那么一天。”
“今天终于见到了。”
津岛修治说:“你跟我妈妈也有点像。”
“不,用母亲来称呼可能更合适吧。”他说,“她也是旧华族。”这句话让今岁夫人变脸色了,笑容不太真挚。
“她或许没有那么喜欢自己的门第,但也不像您一样厌恶,她会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一切放在我面前却不顾及我需不需要,她喜欢古典文学喜欢紫式部却鄙夷井原西鹤,商人文学入不了她的眼。”
“她可以把他人的生命视为无物,那在她心里绝对不是什么重要的事,你可能也是那样。”他说,“她安于成为笼中鸟,或许在文学上有造诣却没有执笔成为女作家的想法,她甚至不介意我走上相同的道路,也被家族束缚。”他抬头看今岁夫人,对方的身体微微颤唞,像是被风吹雨打的白色杨花,“我觉得你们一样,但你们又好像不同。”
“你说不定更忠实自己一点。”津岛修治的眼神说不上是探究还是羡慕,他把最赤条条的好奇心展现在女人面前说,“我想知道,杀人真的能给你带来快乐吗?还是说驱动你前进的是报复心。”他可能不是在问今岁夫人,已经逝世的母亲、阿重,所有剥夺过他人生命的人都站在今岁夫人的身后,这些人的身姿影影幢幢,随光线的折射变幻甚至重叠在一起,太宰治不会回答他的问题,那个人并不喜欢在他面前谈论死亡,就好像在下意识防备什么一样,于是他只能通过自己的方式寻找到答案。
“请告诉我,当死亡来临时,你在想什么。”
“要来我家喝一杯牛奶吗?”今岁夫人问,“你喜欢北海道产的牛奶吗?”
“不讨厌。”
……
我曾经有个孩子。
他是个很漂亮的孩子,五官与我很像,于是就有白皙的面板、紫葡萄似的眼睛、卷翘的睫毛,藤原清水的头发微微透着卷,发丝软绵,雅歌君遗传到了他的发质。
他是个很乖巧的孩子,有点病弱却无伤大雅,又很聪明,我喜欢把他揽在怀里念书,只要是我念的书他都很喜欢。
是不是真喜欢我是不知道的,但你看他的眼睛就觉得心宁静下来了,他的眼睛很漂亮,是黑色的,却闪着明亮的光,我对镜子看过自己的眼睛,像一滩黑沉的死水。
于是当他在我怀里离开,用沾满鲜血的手触碰我的脸颊时,我知道自己的世界崩裂了。
津岛修治打断她的话:“那你会因为制造死亡而感到快慰吗?”
“当然。”今岁说,“那是报复,报复总会给人带来短暂的筷感。”
“那你觉得。”他右手持勺子,勺子挖通杏仁豆腐,豆腐的柔软度度与脑髓是差不多的,伸出鲜红的舌头乳白色的豆腐块上蘸两下,噬人血肉的鬼怪在吃鲜血淋漓的热腾腾的脑髓时估计跟他一样吧。
“人会因为单纯地观摩死亡而感到快活吗?”他说,“站在生与死的界限中,感受生命消逝的瞬间,距离死亡太近了。”
“更甚至,杀死人,一句轻飘飘的语言就能造成数人的死亡……”他放下勺子俨然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里,“不对,还是要死得更富有趣味更有意义才行,那样才有趣些。”
“以我的角度来看。”今岁夫人已经化身最可靠不过的母亲,耐心回答津岛修治的话,“只要没有神经激素异常,又没有外界仇恨的刺激,人是不会因为他人的死亡而获得快乐的,不过事情总有例外,比如说美国的杀人狂家族,每一代人都会出现凶手,在进行尸体解剖后医生发现,他们家的人脑域结构与寻常人类不一样,异常的脑构造让他们更加聪明,更加会学习,同时也能从杀死人中获得愉悦感。”
“对有基础良知的人来说,那会很让他们痛苦,大凡灵魂构造成分中有一丝丝的道德成分,就无法成为肆无忌惮的杀人狂,但如果在最开始成长期就没有赋予足够的道德社会教育,说不定就会成为你口中相当可怕的怪物吧。”
“啪。”
茫茫虚空中,津岛修治听见了锁链断裂的声音,一个他思考多日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。
“原来是这样啊。”
[我终于发现了自己与焉岛先生的不同之处。]他记忆中的太宰治总是很沉默,当他发现那些罪恶,当他看见死亡时永远摆着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具似的笑脸,津岛修治也会有所感觉,非正常死亡让孩子心生雀跃,但他模糊地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让太宰治看出他的异常。
[那人不会接受的。]他模糊地感应道,[他希望我成为一个有良知底线的人,可能他自己有道线画在心里,让他没有那么肆无忌惮,让他成为一个人。]
[我跟他是不一样的。]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在①线①阅①读①网①友①整①理①上①传①
他想。
[我跟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,我不想去克制自己的愉快,那没什么不好的。]
[说到底。]津岛修治的眉眼薄凉。
[死了再多人,跟我又有什么关系?]
第115章
今岁止短暂的生命里共孕育过两个孩子。
生下来的是雅歌,另一个只能称得上是无名的胚胎。
她从来没想过要成为母亲,即使知道那是必定会发生的,家族到这一代只剩下她,父亲不爱女孩母亲又因生育她身体有损,于是男方不断出轨寻找情人试图生下一儿,却好像被诅咒了似的怎么都无法成功。
在她国中时代时父亲终于去做了检查,病例报告结果到现在还刻在她脑子里,[精Zi活性低],之后长篇累牍的诊断以白话文翻译无非就是他生育有损,能有今岁止一个女儿就是上天的恩赐,再想有孩子无疑是天方夜谭。
从那时起,医学于她就充满了异样的魅力。
[父亲那天的表情实在是太震惊也太绝望了。]
当她回忆起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态选择上东大医学部时,只能给出如此的答案:[正因为看见了父亲的表情,我才决定学医的,我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,又格外地厌恶父亲。从很小的时候起,母亲就抱着我一遍又一遍诉说父亲的不是,说他放荡的生活,说他不顾家,说他厌恶我们母子,说他犯下的恶事,听着它们长大的我理所当当地憎恨父亲,恨不得他去死。
他当然不会死,不仅好好地活在世界上,还以强硬的、险峻高山一样的形象树立在我面前,我期待暴风雨或席卷山野的龙卷风降临,自己实在是太弱小了无法报复到他,只能希冀外界的意外突然降临,带来一场泥石流,摧毁险峻的高山。]
[医生的一纸文书就是天赐的意外。]
于是她学医,不是出于医生拯救世人的动机,而是因为医生也会带来绝望的讯息。
今岁的父母很不高兴,她父亲自诩旧华族,没有迎接文明开化的新时代,旧华族的女性以成为职业女性为耻,他送今岁止上东京大学,是希望她念艺术或国文,毕业后以知识女性的身份相夫教子,而不是成为可贵的医生。
母亲是没有主见的,她把一腔热情浇筑在抱怨父亲一事上,但等女儿表露出对父亲的厌恶时又会流露出被吓到的表情说“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父亲,他是你爸爸,他把你养大了,你竟然恨他?”
[生长在不幸福家庭中的我性格缺陷很大。]
今岁止通过阅读来填充缺少父母爱的冗长的童年时代与少年时代,她什么书都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