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多幅,其中一幅摆在地上的素描并非韩小怜的风格,裴晏禹把画作举起来端看,在右下角见到了韩笠的签名。
素描画的是这幢别墅,屋前的苹果树仍枝叶茂盛,可惜现在已经只剩下干枯的枝干。
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,裴晏禹知道韩笠并非虚有其表——他早猜到他不是虚有其表。韩笠颇具才华,精通钢琴、长笛,英语流利。他的画画得很好,有一半源于韩小怜的耳濡目染,另一半来自他的天赋和努力。
他告诉裴晏禹,小时候他读的是那种“电视里的贵族学校”,这些东西都是那时学会的。在裴晏禹的眼中,韩笠仿佛认得地面上的所有植物,于是他们到植物园里约会时,韩笠是他的讲解;他也知道天上的每一颗星星,晴朗的夜晚里,他们躺在床上数天窗外的星辰,韩笠告诉他星星离他们有多少光年。
就是这样的韩笠,却做着出卖禸体和时间的工作,让裴晏禹屡屡在欢喜过后茫然不解。他在一天夜里忍不住问就要睡着的韩笠,他拥有这么多本领,为什么不靠这些来谋生?
“我看很多西餐厅需要钢琴师,也有景区需要外语导游。你为什么不做那些?”裴晏禹趴在韩笠的身旁,小心翼翼、故作天真地问。
韩笠笑着撩拨他的额发,笑问:“你是希望我给吃饭的客人弹钢琴,还是希望我给别人当导游?”
裴晏禹疲惫地蹙了蹙眉头,缓缓地摇头。他抚摸韩笠的眉毛和泪痣,指尖轻触他柔软的长睫毛,见到他不适地眨眼,又起身吻他的双眼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裴晏禹轻微地叹气,他不知道从他们开始交往以后,韩笠每天究竟在做些什么。他既担心又好奇,更怕自己所担心的事是真的。
“我说过,那些事情都太累了,我不想做。”韩笠看到他难以置信地睁眼,却坦然地笑问,“怎么了?”
裴晏禹的心底隐隐地有些生气,纠结地注视了韩笠良久,终是没有办法。他的心思反复得厉害,末了忧愁地摇头,搂紧了韩笠。
如果不想做那些他认为累的工作,那么能不能做轻松一些的?不必赚很多的钱,但能不能不再填现在这个永远填不完的无底洞?裴晏禹最后却不能问这个问题。
这个无底洞是韩笠的过去,裴晏禹不敢深究。他害怕韩笠也问起自己的过去,那不是不堪回首,而是见不得人——见不得如今在身边的这个人。
清晨,裴晏禹发现花盆里的雏菊生出了娇嫩的芽。
他惊喜地叫醒了还在睡觉的韩笠,和他一起给嫩芽浇了水。
“煮好了粥,在炉上保温。你睡完回笼觉起来吃吧。”裴晏禹背上书包,吻了吻仍蹲在地上看嫩芽的韩笠,“今晚我值晚班,不过来了。”
韩笠抬头问:“是零点以后上班吗?”
裴晏禹点头。
“晚上我没事,去陪你上班吧。”韩笠说。
他惊讶地眨了眨眼睛,扑哧笑了。但不知道为什么,裴晏禹觉得韩笠晚上没有事就是最好的事,于是笑着点头。
韩笠对他勾了勾手指,待他重新蹲下以后,笑说:“你得再亲我一次。”
裴晏禹听罢将手覆在韩笠的膝头,凑近亲吻他。
吻在唇间眷恋片刻,直到裴晏禹在心里提醒自己上课要迟到了,才说:“我得走了,晚上见。”
“嗯。”韩笠在他起身前再次拉住他,吻他的眉头。
晨间的空气稀薄而冷淡,韩笠不愿在室外久留,进门前犹豫片刻,暗想这盆刚发芽的雏菊会不会在冷风中死掉。但他看着花盆里小小的嫩芽,猜测或许倒不至于这么脆弱,于是回到屋里。
韩笠没有想到未走到房间的门口便听见手机的铃声,回屋拿起手机一看,是石远鹏的电话。韩笠已经猜到他找自己是为了何事,接听前,稍微考虑了一番措辞:“喂?石头哥。”
大概由于韩笠的声音已显清醒,石远鹏第一句话就开玩笑说:“你的男朋友是好学生还是小白领?让你顺带也起得这么早。”
石远鹏是个人精,韩笠没心思与他谈及裴晏禹,听罢只是敷衍地笑。
笑罢石远鹏说起了正事,道:“海归小少爷的事,阿柳告诉你了吗?人家回来寻找年少的记忆,你得陪一陪吧?”
“石头哥,我这两天不舒服,您让别人替一下吧。”韩笠全无心思陪什么陌生小少爷寻找记忆,意兴阑珊地说,“田局那个事儿,不是答应办下来了吗?”
石远鹏笑道:“你这么一说,我倒是想起来了。昨天下午,田局还托人向我要你呢。我答应帮他问问。韩笠,你的机会又来了,田局年轻,还不到五十岁,仕途光明。你跟了他,以后可什么都不用愁了。”
想起那个周四晚上发生的事,韩笠心有余悸,一点儿也乐不起来。
石远鹏接着开导道:“别的不说,他现在这个位置,起码能让你好好地置办你的家吧?”
这不是韩笠第一次遇见想包养自己的客人,他们的资产和权力,无一不能帮助韩笠把他的家从石远鹏的手中拿回来。可这是一张长期的卖身契,韩笠不愿买回了这幢别墅,反把自己赔进去了。若是如此,还不如和这些人做露水情人来得痛快,货款两讫以后,谁认识谁?
当然圈内也有些人怀有包养出真爱的梦想,可是,韩笠想:既要拿钱,又要真爱,世界上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?有权有势的人大多精明,赔本的买卖,他们是不做的。起码,韩笠认识的、听说的人里,再有本事,也没一个能造出奇迹来。真要比那些人精明,最初断不至于干起这档子勾当。
“石头哥,窒息的滋味可不好受,蜡滴在脸上虽然不留伤痕,但怪疼的。”韩笠轻描淡写地说,“您这两天见到杨茗了吗?”
“这倒没有。”石远鹏好奇地问,“他怎么了?”
韩笠诡秘地笑了一声,答说:“他的头发被剃光了,还躲在家里哭呢。”
石远鹏听罢错愕,少顷,他呵呵地笑,满不在乎地说:“习惯就好了嘛!”
韩笠料到他会这么回答,挑了一下眉,开玩笑道:“那我得先找个人,预备着替我收尸啊。”
话到此处,石远鹏又笑了,末了放弃地说:“行吧!我知道了,替你推掉。”他顿了顿,“你又欠我一个人情了,怎么还我?得见一见海归小少爷吧?”
没想到石远鹏又绕了回去,韩笠既感到无奈,又觉得好笑。想到要是不答应,恐怕会更麻烦,韩笠只好道:“好吧。”
第39章 咫尺的深渊-5
有了和韩笠之间的约定,裴晏禹从回到学校开始,便等着晚上去便利店上班。
这天的课很少,他利用不上课的时间去了一趟社会实践中心提交申请实习的资料。
近来正是申请的高峰期,裴晏禹坐在办公室外排队等候,无聊地拿出手机给韩笠发讯息。
不知韩笠在忙些什么,抑或是没注意看手机,直到裴晏禹等到自己提交材料,手机里也没有他的回复。
谁知他才将材料交上去,等待老师的回复,手机便在兜里振动了。声音不大,但办公室里十分安静,正在检查材料的老师从眼镜背后抬起了眼。
裴晏禹尴尬地笑了笑,取出手机看到韩笠的回复,说自己正在书店内看书。
怎么想到去书店?裴晏禹的心里纳闷,为不打扰韩笠看书,就这么收起了手机。
“同学,你这两份材料需要交给辅导员签字。”老师把全部材料还给裴晏禹,又将她所指的那两份放在最上面,“让辅导员写一个学院证明,再送过来。”
裴晏禹接过来仔细看,瞥见身后还有许多排队的同学,向老师说了声感谢,抓紧时间离开了。
来到辅导员办公室的门口,裴晏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杜唯秋了。
他在虚掩的门口迟疑了片刻,定了定神,敲开了办公室的门。Ψ思Ψ兔Ψ网Ψ
“牛老师好。”裴晏禹见到杜唯秋的工作位空着,心中略过了一丝轻松,又为自己还得再来一趟而遗憾,问,“杜老师不在?”
牛老师扶了扶眼镜,说:“他出去了。你有什么事?”
裴晏禹看看手里的材料,答说:“我申请实习的材料里面有两份需要他开证明。请问他什么时候回来?”
“这可不一定了。”牛老师说,“你要么放在这里,等他回来我跟他说一声。要么你晚点儿再过来吧,他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回来。”
看牛老师似乎有所隐瞒,裴晏禹不禁好奇。他不方便继续打听,只好说:“那我晚点儿再过来。谢谢老师。”
走出办公室,他取出手机找到了杜唯秋的电话,犹豫着是否该直接问他的去处——明天是周末,裴晏禹得去做家教,加上便利店的兼职工作,他很难再有像今天这样的空闲。
只不过是一条资讯的事,算不上打扰,裴晏禹犹豫过后给杜唯秋发送了资讯,问他此时在什么地方,又将找他的原因详细说明。
他在系馆外站了片刻,渐渐地便觉得起风了,甚至能偶尔感觉到水滴落在了鼻尖和睫毛上。
既然杜唯秋一时片刻不回系馆,裴晏禹再等下去也没有必要。
他往图书馆去,在图书馆门前那一排被强风刮倒的自行车旁停了车,取出手机一看,分别有韩笠和杜唯秋的资讯。
韩笠: 对不起,晚上我要和朋友去淮左,不回来了。明天你有课吗?要是没有,下了班先回家等我。我们明天见。
杜唯秋:我在医院陪小孩的妈妈看病,晚些时候回去。你先把需要开证明的材料拍照发给我,我晚上回去给你开,明早你来取就行。
裴晏禹分别读完他们的讯息,忽而听见哐啷一声,紧接着被倒下来的自行车砸到了脚。
他吃痛地龇牙,单脚跳了两步,扶起自行车。
上回见到杜唯秋,他正在医院里陪小孩儿看病,现在又是孩子的妈妈。裴晏禹不禁为他最近为家庭所累而唏嘘,来到自习室后,先将材料拍照发回给杜唯秋,向他提前说感谢,又对韩笠回复,说了好。
也不知韩笠和他的朋友哪里来的闲情逸致,要在这个阴雨有风的夜里乘船去淮左。
想到和韩笠约好的事被临时取消,裴晏禹的心里不禁发堵,但让韩笠陪自己上班又是让他受累,去淮左玩也是好事。
那是不是很重要的朋友?难道是远方来的朋友?大学同学?裴晏禹自己没什么朋友,除了同学以外,很少交朋友,所以对朋友的结交方式了解不多。
他也没有见过韩笠的朋友——如果那个长得像高中生的MB和那些“小姐”不算在内。
期末考试将近,寒假也会在考试结束后开始。
自习过后,裴晏禹利用这天余下的一点时间,前往火车票代售点购买回家的学生票。
但当他来到距离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