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样子。他原以为,他真的原以为,一切在他和裴榷分别以后就彻底结束了,哪怕心底必定有些为人子的愧疚感,但只要和韩笠在一起,那些都能够抹平。他已经做过一个重大的、撕裂的决定,却没有走向生活的另一端,突如其来的噩耗把他重新拉回分岔口,他又必须面对原本的问题。
和韦柳钦的争吵没有任何结果,裴晏禹无法在她激动而绝望的言语里获取任何真相,他迷茫地站着,不知该何去何从。
突然间,远处一道汽车的远光灯刺痛他的双眼。他眯起眼睛,看见一辆面包车开向殡仪馆。
眼看着车越来越近,裴晏禹下意识地往后退。
面包车最终停在路边,有四个青年先后下了车,外貌看样子都是二十出头。
看见他们把一副蒙著白色床单的担架抬下车,裴晏禹的心里咯噔了一声,背后汗毛倒竖。
四人一起把担架往殡仪馆抬,裴晏禹绷直身体站着,突然,余光瞄见一只苍白的手从担架里滑落,随着抬担架人的脚步,无力地晃动。
裴晏禹只得安慰自己这是在殡仪馆的门口,火葬场就在里面,这种情况不足为奇。但也许因为这样送来实在奇怪,裴晏禹心头的恐惧无法消除。
那么,韦柳钦又是怎么把裴榷带过来的?思及此,裴晏禹的背部发凉。
韦柳钦所说的话实在让裴晏禹费解,尽管她说让他回去问韩笠,可此时裴晏禹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韩笠。裴晏禹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,决定去医院问问。
他知道到了那里一定会面对医生、护士的质疑,不过现在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了。
裴晏禹拿出手机,想到此时此地要找车过来不容易,便往马路的对面走。
没想到,在他不经意间抬头看向那辆面包车的驾驶座时,恰好看见坐在里面的司机用打火机点烟。
火光照亮了那个人的脸,看清那张脸,裴晏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。大概是他愣住的表情吸引了对方的注意,哪怕烟点着了,对方依然看着裴晏禹。
裴晏禹看见那支烟在黑暗中亮着一点点的红光,他慌忙地低头,径直走向马路对面,却在半路上听见一声重重的喇叭声,再次把他吓了一跳。
随即,他感觉汽车的远光灯打在自己的脸上。
“嘿,小哥儿!好久不见!”对方从车里探出脑袋,爽朗地打招呼。
裴晏禹用力地闭了闭眼睛,头也不扭地继续走。
不料,那人竟突然发动面包车,径直朝裴晏禹开了过来。裴晏禹大吃一惊,转身就跑。
对方疯狂地按喇叭。
裴晏禹一边跑一边回头,看面包车很快追上自己却没有停车的意思,吓得两腿发软,跳往路旁。
只听见刺耳的刹车声,裴晏禹气喘吁吁地倒在路边,看着车子停在自己的面前。
裴晏禹心有余悸,两腿发软地坐在道旁,看见那人下了车,烟头随着他吮烟闪着红光。这条路虽然冷清,路灯倒是亮得很,裴晏禹更加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。
上回他和韩笠一起去码头找崔唐,就是这个人把他们带到石远鹏那里。那一晚的触目惊心历历在目,裴晏禹不敢忘记任何与石远鹏有关的人和事,尽管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,但裴晏禹清楚地记得这张脸。
“小哥儿,你跑什么?我又不会怎么你。”对方无辜地说。
裴晏禹本就觉得刚才那几个青年把担架直接抬向殡仪馆十分蹊跷,现在看见他,更加毛骨悚然。眼看对方上前要把自己扶起,裴晏禹连忙自己从地上爬起来,颤颤微微地立着。
对方好奇地打量他,说:“你看起来,不太舒服呀。怎么大晚上的,跑到火葬场来了呢?韩笠呢,没和你在一起?”
裴晏禹不答,淡淡地说:“和你没关系。没什么事,我先走了。”
“哎?”对方自然而然地挡住他的去路,“关心你嘛。瞧你这样,能等到车来吗?要不,上我车等会儿?五菱嘛,肯定比不上奥迪,不过这大半夜的,你在这里等,怕是等到天亮也没车来接你。”
想到韩笠最近买的那辆奥迪汽车,裴晏禹敏[gǎn]地抬头,只见对方咧嘴一笑,嘴里镶着一颗金牙,分明是上回没有的。
“不用,谢谢。你应该也有要忙的事。”裴晏禹冷漠地撇开脸。
听罢,对方惊讶地眨巴两下眼睛,抿嘴笑了。他弹了弹烟灰,说:“我是好心,既然你不领情,也就罢了。不过也好,你大病初愈,上车沾了晦气不好。”他嫌弃地皱了皱鼻子。
裴晏禹轻微地打了个寒颤,忽然想知道刚才被抬进去的人是谁。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,他明白关于那个世界的一切,知道得越少越好。
“我可以走了吗?”裴晏禹问。
他挑了一下眉,做了一个请的动作。
裴晏禹立即快步往市区的方向走,要不是没有力气,他恨不得马上跑起来。
“替我们向韩笠问好!”裴晏禹没走多远,那人就在后面大声喊道。
第123章 吻罪-6
原打算直接前往医院,可没有想到遇见这样的事,裴晏禹一路走到路口,别说计程车,连普通的车辆都看不见。他一时恍惚,以为是不是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。
他忍不住想那个被抬进去的人是谁,应该不会是那个人的亲友,否则怎么可能还那么轻松?无论如何,刚把死人运到殡仪馆,还能那样谈笑风生,实在令裴晏禹不寒而栗。他想起石远鹏。
草菅人命——如果到了这个时代,裴晏禹非要把某个人和这个词联络在一起,他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只有石远鹏。而刚才那个人,给裴晏禹的感觉和石远鹏很像。是不是他们那些人都如此?那么,韩笠呢?
最近他觉得韩笠越来越奇怪了。韩笠是不是和他们待的时间太长,多多少少有一些他们那样的脾气?
想到韦柳钦说韩笠害死了裴榷,裴晏禹恐惧得直摇头。他必须马上去医院问一问,以消除这种恐惧。
裴晏禹打电话叫了车,坐在马路旁的石椅等。
最近天气转凉,他没坐多久便开始全身发冷。
突然,手机响了。他以为是司机的电话,拿起一看见是韩笠的来电,心中咯噔了一声。
持续的来电铃声足以穿透这个寂静的夜,盯着萤幕看的时间长了,裴晏禹感觉眼睛刺痛。他犹豫了很久,每一声他都以为是最后一声。
最后,声音停止了。
他的眼眶发热,望向道路的尽头。
没过多久,手机又响了。
看见依然是韩笠的来电,裴晏禹深吸一口气,终于接起电话:“喂?”
“喂?你在哪儿?知道现在多晚了吗?两点了。”韩笠问。
听见他冰冷的声音,裴晏禹本就发冷的身体更加冰冷。想到如果不是韩笠把他的手机没收,他应该能更快知道裴榷去世的讯息,说不定还能见到最后一面,裴晏禹脱口而出道:“我爸死了。”
韩笠在电话中沉默,半晌,他问:“你在哪里?”
这样漠然的态度更让裴晏禹惶然,他忍不住问:“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?我说,我爸死了。他死了!你、你不问问为什么?不问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吗?你为什么……好像一点也不惊讶?难道你早就知道了?”
问完,裴晏禹屏息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。
韩笠再次沉默了,裴晏禹只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,听得心越发沉。
“你早就知道了?”裴晏禹小心翼翼地试探。◇思◇兔◇网◇文◇档◇共◇享◇与◇在◇线◇阅◇读◇
“我不知道。”韩笠淡漠地回答,“我不问为什么,是因为我不在乎。我不喜欢你的爸爸妈妈,这你一直是知道的。你们已经断绝关系了,赶快回来吧。”
突然间,裴晏禹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在他的脑门上,他的脑子嗡嗡作响。
“怎么可能真的断绝关系?他是我爸!我的生命、我的姓名都是他给的。没错,不管是我还是他,我们都有很多对不起彼此的地方,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们决裂了。可即使如此,他还是我的爸爸!”裴晏禹捂住发烫的额头,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,他不断地做深呼吸,“我妈已经把他火化了,说是后天回趾洲。我和她一起回去,把我爸的丧事办一下。”
听见裴晏禹的决定,韩笠过了一会儿才回答:“好。但你今晚住哪里?和你妈在一起吗?”
裴晏禹怔住。
“先回来吧。你的身体刚恢复,回家里好好休息会好一些。你在哪里?我去接你。”韩笠的态度依然冷漠。
韩笠的满不在乎让裴晏禹心灰意冷。没错,过去无论是裴榷还是韦柳钦,都对韩笠有所亏欠。韩笠受到的委屈可能是他无法想象的,所以,此时此刻他是不是不能够奢望韩笠有一点点的共情呢?这对韩笠来说,太难了吧……让韩笠想象自己有裴榷这样的父亲,然后面对父亲的去世吗?裴晏禹怀疑,光是让韩笠想象裴榷是自己的父亲,都会使韩笠感到恶心。
裴晏禹想了想,说:“不了。这两天,我还是和我妈在一起吧。”
韩笠坚持道:“我理解你的心情,你现在回来。”
“你根本不理解。”裴晏禹忍不住生气。
“裴晏禹。”韩笠冷酷地说,“你忘记了?你答应过我,以后再不和他们联络了。”
裴晏禹哑然,良久道:“你不是死脑筋,而是故意为难我吧?我确实答应过你,可现在的情况很特殊,不是吗?你就不能通融通融吗?”
韩笠反问:“答应过就要守约。否则,答应又有什么意义?你刚才说,这两天和你妈妈在一起,要和她回去办丧事。之后还会回来吗?”
“当然会回的!”裴晏禹着急地说。
“我凭什么相信你呢?如果你这次就选择办不到自己答应过的事。”韩笠问。
裴晏禹被问蒙住,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韩笠的问题。他无话可说,无从解释,不禁庆幸现在自己不在家里,否则韩笠肯定不让他出门了。他这是逃出来了吗?裴晏禹为这种想法心寒,说:“我发誓,一定会回去,好吗?现在时间很晚,你早点儿休息吧。我先挂了。”
不等韩笠回答,裴晏禹兀自挂了电话。
他心惊胆战地握着手机,生怕韩笠再次来电。
裴晏禹忍不住起身,来来回回地踱步,祈祷计程车来得快些,好像如果车再不来,韩笠就会出现,他就得马上和韩笠回去似的。
突然,他看见远处有车灯亮起。
他迫不及待地向前,看清是一辆面包车,像是刚才那几个人开的那辆。
裴晏禹顿时吓得躲到石椅后蹲下。
他紧张兮兮地看着面包车从面前的道路开过,强烈的disco舞曲声从车里往外泄,车内的人似乎心情十分愉快。
裴晏禹躲着,等到车越开越远,终于没了声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