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然亮起,照在宽阔的柏油路面上,竟叫人无端生出丝雀跃之感来。
丁华将车内音乐调至最小,也不知自己是在激动个什么劲儿,世上姓林名安的何其多,别说中国,就单单一个C市,集合起来也是数量庞大极其可观。
可他却偏偏压制不住心中迅速膨胀起来的兴奋与冲动。
车子再度驶上了城区高架,丁华拨通了徐媛所在年级陈主任的电话。陈建良正在高三教学楼上巡查,看到来电显示心里惊讶了下,他快步走到廊尽头将电话接起,不想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,那头已先他一步发了声。
“老陈,你们学校最近是不是新来了个语文老师,叫林安?”
陈建良看了眼通话介面,确定没接错,“……对。”
“徐媛现在在他手里?”
陈建良一愣,“是。”回完又觉得哪里不对,紧跟着道:“怎么了?是不是徐先生有哪里不满意?”稍一停顿,又略微不解道:“不可能啊,明明当初他亲自……”
丁华却不等他说完,急急忙忙又问:“他老家是哪儿的你知道吗?”
陈建良有些莫名其妙,“……X县吧,记不太清了。”
“多大年纪?”
“三十二。”
“哪儿毕的业?”
“X大。”
丁华越问越快,高度重合的资讯,让原本已经模糊了的记忆重又变得清晰,丁华更加兴奋了起来。
他们那年头有智力考上大学的不多,有能力考进X大的就更是凤毛麟角,丁华的嘴已控制不住地向两边咧了开来,他心中几乎确定,这个林安,就是当年跟在他们屁股后头跑前跑后啥也不会的“二椅子”小林,绝对他妈错不了。
当然,还有最关键的一点……丁华没来由地嘿嘿一笑,贼兮兮又问道:“长得咋样?”
“……什么?”
“哎……我问长得咋样,俊不俊?”
那头突然沉默了下,陈建良再一次看了看手机萤幕,确认上头是“丁华”二字无误,这才开口回答了这个异常诡异的问题。
“挺不错……”
丁华一抬眉毛,“怎么个不错法?”
“刚开学一礼拜做的任课教师满意度调查表,年级里百分之九十的学生都是投给的这个林老师。”说着顿了一顿,“呃,当然了,除去少部分比较有自己想法的同学以外,比如你们徐媛。”
丁华闻言哈哈大笑。
连美貌程度都和记忆里的相差无几,丁华觉得此次问询可以圆满结束了。
“得嘞,多谢!”他神采飞扬地招呼了声,乐颠颠地挂了电话,恰逢此刻车正好开到了岔路口,丁华缓了缓速度,稍一犹豫后,又一打方向盘掉头开了回去。
车在徐家住宅门口停下时,天色已完全暗沉了下来。丁华锁好车三两步走到院墙外按响了门铃,焦急地在外面等待着。来开门的是徐新的司机小王,他见丁华在夜幕中也掩饰不住喜气洋洋的脸,不由笑着招呼道:“丁先生,这么高兴,是发生了什么好事?”
丁华大步朝院子里走着,抬手拍了拍对方肩膀,“喜事,你小子就等着涨工资吧。”说着朝前方别墅看了一眼,惊诧道:“哎,二楼书房的灯怎么亮着?哥他提前回来了?”
小王跟在他身后,说道:“是,估计这回B市那边谈的比较顺利,先生晚上7点不到就让老李送回来了。”
丁华愣了愣,这才想起半个小时前被自己半路抛下的徐媛,心底暗叫一声不妙,立马叫人开了侧门冲上了楼去。
徐媛显然也没料到徐新会回的这么早,半敞的书包里还残留着一堆未及销毁的违规物品,一大撂一字没动的各科作业本也还没来得及制造出伪证,她站在原地叫苦连天欲哭无泪,人证物证皆在,她简直都不敢去想象自己稍后的悲惨下场。
徐新坐在桌案后面,已经好几分钟没开口说话了。
连日来的奔波让他看起来略显疲惫。这次与B市的投资企划合作牵扯颇多,关系到徐李两家日后的钱途与前途,整个公司都不敢有丝毫怠慢亦或掉以轻心,自专案正式启动,大半年内所有员工都日以继夜全力以赴,而他作为专案的核心人物,更免不了费心劳力全神贯注。事实上早年李平还在C市坐镇时,就有过与对方合作共赢的意图,奈何当时刚有谈拢的迹象,上头就下了一纸调令将他从市经管理的位子上一脚踢了下去,对方一看风头不对,前期的所有承诺自然也就烟消云散做不得数了。直到前两年他们自身的内部系统优化改革遇到了大问题,才被徐家再一次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翻身机会。
徐新看着眼前放着的密封档案袋,眉头紧锁,似乎是把站在跟前等着领罚的徐媛给忘了。
徐媛小心翼翼地瞅着对方的脸色,试探着开口叫道:“……小叔?”
徐新夹着烟的手动了动,从合同上收回视线,看向了对面。
徐媛赶紧讨好一笑,心怀不轨道:“小叔,你是不是累了啊……”
徐新不置可否地看着她,徐媛一看好像有戏,赶紧给自己争取:“呵呵,反正今儿周五,要不……要不您就先歇着?”说着活动了下发酸的肩膀,“学校的事儿……等明天咱再讨论也不迟嘛……”
徐新没吭声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等徐媛头皮都开始发麻了,才点了点头开了口。
“行,去吧。”
徐媛双眼一亮,紧紧护住揹包拉链的手总算松了下来,可没想刚转过身,对方的声音就又从后边儿传了过来,“等等。”
徐媛脸一垮,佯装淡定地重新转过身去。
只见徐新朝她挂在胸`前的书包看了眼,随后示意道:“把家庭联络本留下。”
徐媛一愣,翘着的嘴角僵硬了起来。
徐新一动不动地望着她,十几秒后,徐媛在这股无形的高压下缴械投降。她动作迟缓地从包里翻出一本破破烂烂饱受摧残的方正册子,哭丧着脸递了过去。
徐新伸手接过,低下头随意翻看了起来。
开学还没多久,里面的内容也很是平淡,除了记录了些各个科目的作业和备注以外,并没有出现其他不该出现的东西。
徐新一目十行地快速审阅着,每隔几秒就面无表情地翻上一页,节奏平稳动作和缓,却直翻得徐媛心惊肉跳直冒冷汗,膝盖都快软了下来。
徐媛低着头在桌前站着,余光不住地朝前瞄着,知道“灭顶之灾”即将到来,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。
果然,两分钟后,徐新的目光长久且安静地停留在了某一页。
徐媛战战兢兢注意着对面的动向,心底一片死灰。她知道此刻再多的挣扎和反抗都已无用,因为徐新正在看的,恰是有关于自己近期所犯罪行最直接也最为有力的控诉。
目的明确,直击灵魂,条理清晰,鞭辟入里。相信任何一个嫉恶如仇的正常人看过之后,都会产生将被控诉者吊起来痛打一顿的冲动,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地方,最可怕之处在于——这篇洋洋洒洒文采斐然的“大作”末尾处的落款署名,正是她那位外表文弱、内里却“正义感”爆棚的新任班主任!
林安。
第4章 〓本〓作〓品〓由〓思〓兔〓在〓线〓阅〓读〓网〓友〓整〓理〓上〓传〓
周末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,无论身在何处,抑或环境怎样,似乎都对其令人咋舌的速度不会产生丝毫影响。
譬如眼下——C市的莘莘学子们甚至还未及从汪洋题海中回过神来,新一轮的残酷折磨已挟风带雨扑面而来。饶是成绩领跑全省数十年的X中,在周一这愁云惨淡的清晨里,也很难不做到死气沉沉怨声载道。
更遑论是在天气如此恶劣的情况下。
林安在第一堂早读结束前便发现了混世魔王徐媛的缺席。
班里满满当当四十多个人,整齐划一却有气无力地读着上周刚教过的文言文,竖着的语文课本背后,一张张布满青春痘的脸上形态各异,有人正偷偷摸摸奋笔疾书地补救尚未完成的各科作业,也有人早已昏昏欲睡,放弃自我地两眼紧闭魂飞天外。
林安绕着教室走了一圈,带上门出去,又一次试着拨通了徐媛留在班级联络表上的电话,毫无意外,无人应答。
上午第1节 课的数学老师彭春林从另一头走了过来,见他站在楼梯口的走廊上,笑着打了个招呼:“早啊,林老师。”
“早。”林安放下手机,冲对方微微笑了一下。
“怎么愁眉苦脸的,怎么,被你们班那帮小兔崽子给感染啦?”
林安摇了摇头,苦笑着说:“徐媛没来。”说着看了看联络簿上的号码,“电话也不通。”
“哦……”彭春林一沉吟,继而无所谓一笑,“正常。”
林安略一愣。他虽然来X中没几天日子,却也听说过这个快要年过半百的彭春林是全校出了名的严师,为人刻板严谨不说,对学生的要求也几乎达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,学生们甚至在背后给她起了个外号,叫“灭绝师太”。
彭春林见他沉默不语,抬了抬鼻子上架的眼镜问道:“怎么,不信?”
林安扬起唇笑了笑:“没有。”
彭春林叹了口气,摇头道:“唉,你们年轻人呐,还是经历太少,像这种孩子,还去管她干嘛呢?她家里人都不管。反正现在在学校里再混球,将来社会上的甜头她也一分不会少。这种学生,压根儿就不是好好上课来的,你呀,要慢慢学会放宽心调整好自己,别老费不该费的力,去除那不该除的草,还是多关心关心班上那些真正有造化爱学习的吧。”
说着低头翻了翻手里拿的小考试卷,“喏,像你们班这个叫江启勋的,还有个小个子男生,周涛,你看看,上礼拜我们数学组里出的测验题,他俩又是第一第二,再看最后两道附加题,改编的去年全国奥数竞赛,也是全对!”
林安笑笑,这两个男生是年级里的理科尖子,能考高分不奇怪。
彭春林抖抖试卷,又哗哗翻到最后一面,继续道:“来,再看看这个徐媛,乖乖,简直不得了哇!几乎白卷!名字也懒得写,ABCD全是乱填,像这种学生,哦哟,还是不来的好,否则我课上见了一烦心,还不得折寿个好几年。”
林安苦笑了下,知道彭春林所说多是反话,如果真的心如死灰彻底放弃,又怎会几次三番在自己面前出言数落对方?
林安静默半晌,想起自己上周留在徐媛家庭册上却最终有去无回的家长约见,温声道:“我会再找她谈。”
彭春林闻言一笑,抬腕看了看表,道:“行,铃也快响了,我就先进去,林老师,辛苦你了。”
林安点了点头,目送对方健朗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后,方转身出了教学楼,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。
冯萍正在埋头批改刚收上来的晨堂默写,身后窗户开着,零星几滴雨丝飘落在窗台上,捎来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