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视讯的正下方,是接连几张不同角度不同时间的清晰照片,照片里同样都是两个人,只不过这一回,任谁看了这些相片里的两位主角,都能大概猜到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匪浅。因为画面中的林安无论在何时,在何地,看着另一个人的表情和眼神都带着股难以言喻的羞涩与暧昧,而那无法遮掩的欢欣和情意,也在他的每一个动作,和每一个笑里,得到了无比充分的体现。
他们在前几张照片里相伴在夕阳下结伴去小区附近的超市、菜场,又在后几张里趁夜色朦胧之际牵手、拥抱,甚至在最后的几张里情难自已地亲吻。
然而这每一个都被林安当做瑰宝珍藏在记忆中的画面,在周三这个混乱的夜晚,却都突然化身为了凶猛的野兽,叫嚣着欲将他整个吞没。
楼内的回复无可避免地又一次高涨,饶是昨晚学校刚释出的警告帖还在置顶区挂着,也无法阻挡人们再度被挑起的激奋情绪。
照片里的人是谁?
是林老师吗?
我去,他真的是同性恋?
那另一个人是谁?他的……相好?可为什么永远拍不到正脸?
问题一个接着一个,犹如狂风中的巨浪,冰冷、无情、刺骨,带着随时能将人轻易吞噬的力量。
楼主没有回应,而回帖者似乎也早已不在意那真正的答案,他们自己问着,又自己猜着答着,直到管理员出现并再次将整栋楼封锁删除。
然而,这一回的事态发展却远不如周二那样顺利,发帖者也不再似前一晚的那般“软弱”,稍一经校方敲打,便乖乖地闭上了嘴不再生事。他们像是雨后春笋般,在受到刺激后,更加疯狂地从地下破土而出,一波接连一波,很快就充斥了整个X中论坛的版面。
而在尝试过警告、封号、封IP等一系列处理却仍无法将这一混乱场面遏止后,X中只能选择暂时关闭了论坛。可却仍旧是没什么效果,因为在不到五分钟后,此作俑者便将战场迅速转移至了外面的贴吧,各类社交平台、乃至是C市最大的城市论坛。而在这些不属于X中管辖范畴内的地界,所有的言论都变得更加自由不受控制。
一时间,X中的校名和“同性恋劣迹教师林某”被牢牢系结在了公众的视线,更多不堪入目的攻击和谣言在这片无人可约束的土壤里滋生了起来。导致原本只是个不算太起眼的个人事件,在短短几个小时内,迅速上升到了整个X中的教育风气问题,甚至是校园“黑暗政治”的高度。
距离学生坠楼身亡的事故过去才仅仅不过七八天,X中本就在各方面都有意避嫌,却没想中途会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来,更是让整个学校都避无可避地处在了风口浪尖。
葛靖怒意盛然,立刻通知了各个校领导层的老师返校开会,陈建良作为高二的直接管理人,毋庸置疑地一并出现在了会议室里。
“陈主任,林老师这件事你说说看该怎么处理。”
“X中早就明令禁止教职工和学生家长攀带关系!现在人就揪着这一点骂到了X中门上来,你准备拿什么解释和反驳!”
“还有,同性恋?”葛靖说到此处,突然停顿了一下,随后气极反笑地冷哼着,“同性恋……呵,真是好一个同性恋……他如果能好好隐藏好这一点儿‘不良癖好’不让人知道,也没人管得了,可偏偏又是跟班上学生纠缠不清让人捉住了把柄,又是大庭广众不知收敛被人抓到拍到,宣扬出去坏了X中的门面,说他没有师德,难道还能算是冤枉了他?!”言罢又将桌上的手机拿起一把掷到陈建良面前,喝道:“你自己看看,就这几十分钟内,这个号码收到了多少7班10班家长的询问电话和简讯?!”
陈建良默默听着,没吭声。他也没料到,当初应徐新之请说帮朋友安排个人进来,会安排出如今这么多的意外来。他跟葛靖素来就不算对付,今年年初时又因安插调人之事处处被她冷嘲暗讽,他便也都忍了,谁叫他跟徐家曾有不浅的交情,尤其徐光,年轻时也算帮过自己不少忙,虽现在人已不在C市坐镇,但既然人家亲弟弟都亲自跑来开了口,他自然也没什么推拒的理由。所以现在林安出了事,葛靖气急败坏之下怒斥于他,他也只好继续忍,屁都没发放一个。
会议结束时,葛靖给出了两道必须即刻执行的指令,一,处理事,二,处理人。
处理事轮不到陈建良操心,无非是维护学校官方论坛,以及做一些辟谣和宣告安抚工作。可这个处理人,陈建良却不得不承认,让他感到了一丝的为难。
于是散会后他立即就给徐新打了个电话,结果却没打通,随后他想了想,又发了简讯,也是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等到回音。无奈之下,陈建良只能在一大早提前给林安也去了个电话,婉转地传达了葛靖的意图。
“陈主任。”
电话接通的刹那,林安沙哑的声音从对面清晰地传了过来。
陈建良听见,被那声音中的嘶哑吓了一跳,猜测对方必定是一夜都没休息好,不由有些讪讪和尴尬。
许是见他不说话,那头又开口问了一声,“……请问……有什么事吗?”
陈建良定了定神,咳嗽一声后委婉地表示:“是这样,昨晚……昨晚的校论坛被恶意攻击导致关闭的事儿,林老师,你知道吧?”
对方沉默了下,片刻后,沙哑地应了一声:“……知道。”
陈建良舒了口气,尽量把语气放轻松,显得没那么冷酷,“咳,是这样,葛校长呢昨晚紧急开了个会,说是下面家长那边的反应……不是很好,怕今天再出什么乱子,比如像前两天周涛妈妈那样儿的,闹起来对学校的声誉也不太好,对吧?所以……她的意思呢,就是想请林老师你这几天就先别来学校了,在家歇几天,等以后风头过了,咱们再……看着商量。”
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,几秒后,低低地应了一声:“……好。”
陈建良见对方答应地如此干脆,一时反倒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,又想到昨天坛子里看到的那些视讯跟照片,顿了一顿,忍不住暗示性地说了句:“林老师啊……我们私底下说一句啊,这个事呢,牵扯得有点大,我后面可能也就出不了什么力了。”说着又停了停,继续道:“但徐先生他……或许还能有点办法,你们的关系,咳,也不用多说,铁的很,你多找找他,看看……还能不能有什么转机。”
对面没说话。
陈建良等了等,自觉话已说得够透的了,便又客套了下,“行,那你这几天就多休息,7班的情况也不用担心,我会找带班经验老道的暂时帮忙看着。”
语毕便挂了电话。
天还没亮透,尚且带着一点灰度。
林安拎着一个塑料袋,袋里装了两只还热乎着的包子。他站在博爱路的路口,看着与之交叉的怀德路,以及怀德路边X中气势恢弘的大门,良久,才默默放下手中的手机,转身重新向翠芳苑的方向折返。
时间还早,哪怕是在学校的附近,也还没多少车辆经过,偶尔开过一两辆,也都还打着车前灯。
林安异常缓慢地沿着这条路走着,纷乱了一整夜的脑袋此刻却空空荡荡,一如这条寂静无人的路。
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,也许很久,也许只有几分钟,他最终在小区门口的花坛边坐了下来。
手里的包子已由刚出笼时的滚烫被风吹得半凉,他拆开袋子拿了一个凑到嘴边,吃了没几口又放了回去,随手搁在了微屈起的腿边。
一条流浪狗闻着味从小区对面小心翼翼走过来,警惕地在他身边绕了几圈,见他没什么反应,忽然冲上来叼起那只他吃剩的菜包跑到了另一边,囫囵几下将那菜包吞食入腹,吃完后却没走,而是又试探地朝他看了几眼,几秒后又冲过来,把另一只也带走了。
林安愣愣地盯着那狗一瘸一拐跑远的身影,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个若有似无的笑。他对着那方向看了许久,直到双眼开始发酸发胀,才又捡起一边快要飘走的包装袋,重新站了起来。
却没想甫一转身,就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斜靠在一辆私家车上,似笑非笑地站在了距离自己不远的正后方。
对方想是已经在这里看了许久,此刻见他终于转了过来,伸手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,含义不明地冲他勾了勾嘴角,招呼道:“哟,师兄,早啊,这么巧。”
林安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,握着塑料袋的手兀地收紧,几秒后,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剧烈颤动起来。
马溢浮见状稍抬了抬一边的眉毛,不动声色地又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眼,随后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似地嗤声笑了笑,紧接着道:“怎么,十多年没见,林师兄已经沦落到要跟路边野狗抢吃的了?”说着垂下脸,浅笑着把摇了摇头:“啧,可怜呐,还真是可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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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
说完, 又抬起头看向了他。
林安死死收紧着下巴, 胸口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充盈着,不自觉地在这寒凉的秋风中上下起伏。
被尘封的旧事一下又随着这张久违的脸, 在记忆中疯狂翻涌了起来。
漆黑的夜,废弃的体育馆, 被扯乱的衣裤。
呛鼻的尘土中, 一道手电的光兜头照下来。
——就是他。齐主任, 看清楚了吗?
如果看清楚了, 我希望我今晚所说的每一个字,不久后都能出现在它该出现的地方。
林安, 男, 89级生,X中学生会学习部副部长,因多次意图猥亵同校学弟,予以开除学籍处分。
马溢浮虚靠在车窗上,好整以暇地回视着他, 兴味盎然地欣赏着那双满是血丝的眼中瞬间漾起的愤恨、惊怒,以及……惧怕。
就和当年一模一样。
几十秒后, 林安终于在这对视中将心头兀然泛起的所有情绪全数压下, 继而闭了闭双眼, 面无表情地重迈开双脚,欲从对方身侧径自穿过。
马溢浮看着对方强作镇定的模样, 抬起胳膊将人一把拉住, 笑一笑后无赖道:“哎师兄, 别走啊。”说着又往前凑了凑,语露暧昧道:“这么久没见,就不想跟曾经的校友一起聊个天?”
林安目视着前方,没吭声,只用力一挣,维持着脸上的冷漠纹丝不动。
马溢浮盯着对方冰冷的侧脸看了看,片刻后松开手,露出一个哂笑,颇为惋惜地叹道:“看来是对师弟我不感兴趣了。”
语毕却话锋一转,又慢悠悠地问道:“那对徐新呢?”
林安闻言果然整个人一震,几秒后,主动转过了身来。
马溢将他所有表情动作收纳眼底,脸上不由浮上了一层得色和讥诮,望着他继续道:“他现在人在哪儿,跟谁在一块儿……在做什么?师兄难道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