瞳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面容。
天地间,一时只剩下了细微的呼吸声,还有愈来愈鼓噪、让胸膛都开始闷痛的心跳声。
他瘦了。
千里暮云下,逆风而来的那个英挺青年还未来得及解开戎甲,眉骨高挺,轮廓深邃。比四年前还要高了一头的身形此刻正怔忪坐在马背上,深沉的眼神在他眉眼间贪婪地一寸寸扫过,让被视线灼烧到的肌肤忍不住开始微微发烫。
沈惊鹤像是被吸引了一般踏前一步,下一秒,已是被他一把搂到马背上。梁延双腿一夹马腹,骏马便随意朝着一个方向甩开马蹄飞奔。
在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前,沈惊鹤只来得及回头对成墨喊了一声,让他先自己驾着马车回府等他。
成墨傻眼望着自家主子就这样被还未说一句话的梁将军拐走,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,还是只能皱眉耷眼地孤零零走向马车。所幸皇子加冠后便会在宫外分得一座自己的府邸,纵使回府晚了,倒也无人责问。
话是这样说,当摸着空无一人的马车厢壁时,成墨还是忍不住自哀自怜地长叹口气。自从有了梁将军的马,他和这马车可是就一并失宠了。这都是第几次了,如今便是连他自己也算不清。
罢了罢了,还是早点回府去等主子吧。成墨翻身上了马车,一挥马鞭,那马车便又骨碌碌地沿着官道向前孤孤单单驶去。
……
也不知道疾驰了多久,一声长长嘶鸣后,骏马终于止住步子,在京郊的草地上左右轻踩着马蹄。
夕阳西下,雨云在一刻前已然尽数散去,长草在风中轻轻摇晃着,树林投下了斜斜的重影。远处溪流一片金波粼粼,间或传来几声拍打石岸的水声。
沈惊鹤这四年来早已习惯了这般马速,当下也未觉得有何不适应,转过脑袋来就想要跟梁延说话。梁延却是先他一步,将他从后往前狠狠拥入怀中,偏首埋在他颈窝间深嗅着,开口的嗓音微带沙哑。
“小鹤儿……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。”
沈惊鹤被他鼻尖蹭得半边身子都软了,只得伸出一手扶在他臂上,定了定神,轻声开口,“不过也就三个月……”
只字不提自己是如何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,只得披了外裳,推开轩窗,望着檐边的一轮皎月出神。
“是三个月零二日。”梁延纠正道。
回首望了望他认真的神色,沈惊鹤眼中带出一丝笑意,“你若记得如此清楚,如何不把具体的时辰也带上?”
“我忘了。”梁延毫不避讳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的面容,“出征的那日,我满脑子里都是你站在城门上送我的样子,如何有心去看究竟是哪一时辰。”
沈惊鹤略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眼,无言半晌,还是轻轻握住他的手,口中呢喃。
“……回来就好。”
梁延反手回握住他,将脑袋放松地搁在他肩上,侧了头望着他笑。
“便是为了你,我也是定要回来的。”
沈惊鹤抿了抿唇,还是藏不住一瞬间微勾起的唇角,只好掩饰般地迭声催促起他早点打马启程。梁延坐直了身子,一挥缰绳,望着身前青年微低的头颅,倒也不提醒他,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。
离城门不足数里之时,沈惊鹤却是生生愣在了原地。
他怎么忘了……与梁延去那溪草旁消磨了如此多时间,如今早已过了闭城的时间,他们今日却是如何都进不去京城了!
梁延看着紧闭的高大城门,不甚在意地挑挑眉,语调仍是一派气定神闲,“看来今夜我们是回不去了。”
沈惊鹤听他毫不讶异的样子,哪里不明白梁延早就对这一切了然于胸。他恨恨地转过头,微眯起眼盯着梁延,咬牙切齿,一字一顿,“你故意的。”
梁延只勾了唇看着他笑,直看到沈惊鹤先泄了气败下阵来,略带别扭地挪开眼神,他才牵起沈惊鹤的一只手,贴在自己的唇边。开口说话时,双♪唇便若有似无地在手背上拂过。
“六殿下欲如何治我的罪?”
低沉而意味深长的声音响彻在耳畔,沈惊鹤只觉得自己的眼睫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。他猛地一下将手从梁延手心中抽出,轻轻摩挲着方才热气呵过的一片面板,一双眼望天望地,就是不望向梁延。
“就……罚你替本殿做今日的晚膳吧。”
梁延似是轻笑了一声,将他重新揽进自己怀里,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。
“遵命,我的殿下。”
回到方才那片水草丰茂的草地,梁延将马拴在树下,便提着剑走入了树丛间。不消一会儿,他就重新出现在了沈惊鹤的视野中,右手还提着一只被敲晕了的野兔。
“跟殿下在一起,我的运气似乎总是很不错。”梁延冲他一扬眉,开始动手料理起那只兔子。
沈惊鹤见状,就在四处转悠着寻些枯枝草叶方便生火。等他抱着一捧枝叶回到溪水边时,梁延已经洗干净了手,将兔肉细心切成了几块。
从身上摸出一块燧石,梁延熟练地燃起了火,接过沈惊鹤方才帮忙串好的兔肉就放在火上烤。过了半晌,兔肉开始逐渐转向金黄,肉上也开始“滋滋”地冒着油光,一股逐渐浓郁的香味从火堆上往外飘散着。
“小心烫。”梁延撕下一小块兔肉,递到沈惊鹤面前。沈惊鹤倒也没多想,低下头便就着他的手一口含到口中。等到柔软的唇瓣轻擦过指尖时,两人才皆是同时僵了一僵,梁延的眸色更是不稳地闪了闪。
慢条斯理地将兔肉咽下,沈惊鹤强撑着一口气抬起头,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四下打量着周遭,口中还轻咳两声,微微颔首道一声“不错”。
然而他被揉皱成一团的衣角,却是明明白白地显露着主人紧张的心境。
梁延看他欲盖弥彰的样子,眼底划过一丝笑意。他捏住沈惊鹤的下颌,拇指抵在他唇畔,轻轻抹去了一点油光,“沾到了。”
沈惊鹤僵直了脊背坐在原地,一动不动地任那只手在自己脸上轻拂过。
油光早已消失不见,梁延的手却像是舍不得指腹下温腻的肌肤似的,只是仍来回在其上反复摩挲,直要将唇畔的一小块肌肤擦出微红。
手指无意识地一打滑,不小心按在了他的唇瓣上。梁延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般,根本无力挪开自己的手指。他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,指腹时轻时重地按压着下方的柔软,眸色愈发深沉。
“兔,兔肉要焦了……”
沈惊鹤也没有好到哪里去,他的脸颊已是泛上一抹飞红,紧攥住衣角的手难以抑制地微微发颤,却是忘记了自己还可以抬手推开梁延的手指。他的唇瓣被揉按着,开口的声音亦有些模糊走调,只有一下下温热的呼吸扑打在梁延的手背上。
梁延这才如梦初醒,像是被灼伤一般迅速抽回了手指。他别过头,握紧拳深呼吸几次,才压下了眼中翻涌深沉的情绪。
“……快吃吧。”他看起来有些懊恼,一把拿起剩下的兔肉串,将地上的火堆盖灭,“等会儿我们去郊外的村子里找户人家投宿。明日一早,我就把你送回府去。”
沈惊鹤望着梁延似乎在跟他自己生着闷气的侧颜,沉默了片刻,还是轻轻拉住他的手臂。
梁延转过头来,目含疑问地望向他。
“不用去找村民投宿了。”沈惊鹤直直地望着他,眼眸中煜煜地仿若闪着微光,“我们今晚便在这树林里将就一晚吧。我好久没有看过星星了。”
梁延怔了片刻,方才还一片黑沉的眼中此时却是蕴满了温柔,他轻轻笑了一声,“你不担心自己半夜睡着,受了风凉么?”
“这不是有你陪着我说话么?”沈惊鹤也望着他微笑。
梁延摸了摸他柔顺的乌发,没说好,也没说不好,只是闭上双眼,将他牢牢摁进了怀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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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
四月既望, 乃是钦天监卜出的好日子,宜嫁娶, 宜安床。
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。
这一天可是当朝四公主大婚的日子,十里红妆铺了满京城, 从禁宫到神武营林将军府上浩浩荡荡都是整箱系了红绸的嫁妆。京城的百姓无不从家门中纷纷涌到大街上,翘首以盼着公主的仪仗经过。
“要我说,这林将军可当真是有福气,不仅尚了天仙似的金枝玉叶,还得了皇上那么多赏赐。我看那玉带尘笏、红罗银器什么的, 通通流水一样送到了林府呢!”
“林将军自己不也是个争气的!早两年继承了林老将军神武营里的军职, 赫赫军功那可不是白吹得的,便是四公主看上他,倒也没什么稀奇。”
“说的正是, 可真是一对天作之合的佳偶啊……”
禁宫内。
一身凤冠霞披的沈如棠在命妇的引导下缓缓向长乐宫中走来, 她满头如云鬓发尽数用一支赤金嵌红宝石钗挽起,缀着玳瑁和明玉的流苏随着步履轻晃。朱唇皓齿,严妆翠钿, 明艳的眉目仿佛傲然绽开的芙蓉花般鲜妍。
方才才在紫宸殿中拜别过皇帝,如今她便应来到长乐宫向皇后与自己的母妃行告别礼。静嫔一早就在五皇子的陪伴下来到长乐宫等候, 此时见到自己即将出降的女儿身着大红吉服款款走来, 欣慰之余, 却也不由得倏尔不舍地红了眼圈。
“母妃, 今日是四姐的大喜日子,您更应该高兴点,别让她担心啊。”沈卓轩有力地扶住静嫔的手,口中劝慰,面上却同样是一片微黯的难舍。
“对……棠儿离宫前,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还能教她挂心。”静嫔连忙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泪花,细细看着沈如棠愈发近的身影,抓住沈卓轩的手却是不由得渐渐收紧发颤。
主座上的皇后看了,也是轻叹一口气。她眼神示意沈惊鹤过去帮忙安慰一二,一手却是慈爱地招近了沈如棠,拉住她上下仔细地端详着,“好,好,不愧是我天家的皇女!等到了驸马府中,可也要记着夫妻间举案齐眉,同心相敬。为人妇后,自是不比未出阁时一般,平日言行举止,你自己亦要多加注意。”
“多谢娘娘提点。”沈如棠低首应承一声,转身望向一直无言噙泪看着自己的静嫔,心中不由得一酸。
她一展大红吉袍,重重跪在长乐宫的织毯上,双手叠覆,深深向座上人一叩首。
“如棠不孝,从今往后不能再侍奉膝前,还望娘娘与母妃多保重凤体,希自珍慰。”
“好孩子……”静嫔终于忍不住,三两步快走到她近前,含着泪光一把搂住她,一下下抚着她的墨发,“还记得母妃给你梳发时说的么?一梳梳到底,二梳白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