热的夏夜,四下无人,刀客仍然没有摘下笨重的遮面斗笠。
之前在米铺中,刀客跟风行阁的诸多高手一场混战,双方都没有讨到好处。风行阁的人伤了一大半,而这位飘萍阁的神秘刀客则是受了不轻的内伤,只能暂时退走。
刀客是以一敌众,随行的飘萍阁杀手趁机将米铺掘地三尺。
他们更是比风行阁抢先一步,找到孟戚等人曾经停留的土地庙。
土地庙里只剩下一具死士的尸体。
刀客从容地给自己上完药,一点都不在意旁边躺着的尸体。
不一会儿,就有几个黑衣人从庙外回来。
“人?”
刀客嗓音枯哑,像是树枝刮在砂纸上的声音。
黑衣杀手齐齐摇头,目光有些惶恐。
刀客伸手朝着尸体指了指,然后闭上眼调息,
几个黑衣杀手这才站起来,小心翼翼地绕着尸体转悠几圈,然后解开尸体的衣服,按压尸体的伤口跟脖颈部位,就像验尸的仵作一样。
很快他们就有了结论,他们对视一眼后丢下尸体,重新出了庙门。
一炷香的工夫后,黑衣杀手们揪着一个狼狈的身影再次出现。
不是别人,正是被孟戚放走的死士。
死士杀了同伴,满心以为能够靠账册的秘密钓到大鱼,结果什么人都没等来,眼见过了三更天,死士迷迷糊糊地蹲在树上打起了瞌睡。结果老天爷认定这个死士的霉运还没有结束,飘萍阁杀手寻踪而至,将他一举抓获。
死士惊醒后,心中直骂娘。
他自认找的藏身地十分隐蔽,还做了许多似是而非的线索,为何这些人能准确地到树上抓人?
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
死士挣扎着,试图辨别他们的来头。
结果这些人像是一群哑巴,闷不吭声,直到把他掼在地上。
“……”
眼睛对上了尸体青白僵硬的面孔,死士一个激灵。
夏日尸体腐坏得极快,只一个晚上,就散发出难闻的气味,蚊蝇嗡嗡作响。
黑衣杀手却对这些似是毫无所觉,他们不言不动,带着诡异的压迫感。
死士的心骤然沉了下去,他知道遇到了最坏的情况,落在了飘萍阁的人手里。
刀客蓦地伸手掐住死士的脖子,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,一字一句地说:“账册。”
其实死士比刀客要高上许多,只是之前趴在地上,现在被这么一提,两条腿反曲在身后,这个不自然的别扭姿势让他惨叫出声,紧跟着骨头传来了折断的脆响。
“司家的账册。”刀客声音嘶哑的重复了一遍。
死士痛叫着挣扎:“被那个人拿走了,那两个出现在米铺的人。”
“说谎!”
刀客收紧五指,死士眼睛翻白,两只手拼命地想要掰开刀客掐他喉咙的手。
“……真的,在米铺暗格……我们还没拿,他们抢先一步……”
死士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,刀客手一松,死士重重摔在了地上。
还不等他庆幸祸水东引,骗过了这群飘萍阁的人,脖颈忽地一凉,随即感到自己快速地向后飞去。
——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后背。
喷血的断颈,摇晃的无头躯体,以及斗笠人手中多出的一柄刀。
“砰。”
两声连响,前者是头颅撞到墙壁上,后者是躯体倒地。
刀客抬手压了压斗笠,大步出了庙门。
“烧了这座庙,甩掉风行阁的人。”
***
“有火光。”
墨鲤放下手里的针线跟布眺望远方,他看到浓烟滚滚。
虽然距离很远,但那是他们来的方向。
墨鲤一路都是往深山里走,因为担心黑暗里再窜出什么东西把胖鼠叼走,从头到尾他都把沙鼠牢牢地护在怀里,连头都不准露一下。所以孟戚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地方,反正他被放下来的时候,是一处岩洞。
岩洞位于山谷中间,无路可上,除非像墨鲤这样有绝顶轻功,而且到处都是树,非常隐蔽。
变回人形后,孟戚迅速套上了墨鲤丢过来的亵衣。
不,其实只穿了裤子。
总不能赤身裸体的缝衣服,成何体统?
反正有真气护体,不怕蚊虫。
“山下似乎出事了。”
“八成是卖讯息混饭吃的那伙家伙跟飘萍阁杀手打起来了,或者他们发现了什么线索,又不想把线索留给对方。”孟戚头都不抬地说。
威名赫赫的孟国师只穿着亵衣,老老实实地低头缝衣服。
这年头,竟然连沙鼠都不能偷懒了!早知如此,买什么布,直接在布庄买一套成衣不好吗?
昨天披布招摇过市,今天手指头扎成筛子,又挨了一针的孟戚面无表情。
看了眼缝好的袖子,两条“黑蜈蚣”趴在细布上,只能忍痛拆掉。
针脚不齐,穿不得。
既然要以国师的身份露面,怎么能穿针法歪斜的衣裳?哪怕大夫同意,他也不乐意。
会打补丁,跟会做衣裳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。
那些绣娘到底是怎么做得衣裳表面完全看不出针脚的?
孟戚陷入了深思。
“有些不对,山里怎么也有火光?”墨鲤满心疑惑。
野店的老掌柜不是说,这边人迹罕至吗?
孟戚闻言拨开树丛,看着从山中四面八方缓缓靠近的火光。
这分明是人群跟火把!
大半夜的,这么一副搜山的架势是怎么回事?
一直在摸黑做衣服的两人面面相觑。
越来越近,连墨鲤都忍不住摸向袖中刀柄。
——是为了司家米铺的账册?还是知晓了孟戚的身份?
高举的火把越来越多,栖息在树木上的鸟儿被惊起,山壁都被火光照得亮堂堂的。
同时墨鲤也看清了带着火把来的人。
男女老少、什么装束的人都有,他们拔除草叶灌木,将火把固定在石缝里,然后三三两两地围坐着,把带来的包袱摊开平铺在地上,像集市一般,还有人直接吆喝上了。
“八韵堂信物,看上就拿走,价钱好说。”
“衡长寺小沙弥的腰牌,识货的来呐。”
“吴王府引荐函,货真价实。别走啊,有了这东西就有官家饭吃啦,别看不起官家饭,谁还没有个金盆洗手退出武林养老的时候——”
“卖血衣,春山派弟子的血衣,看看这衣襟,上面是春山派的印记,只要拿到跟春山派有仇的帮会,保管你能交上朋友能蹭饭喝酒,谎话编得像还能拿赏钱。这位前辈,不来一件吗?”
蹲在半山腰岩洞里的胖鼠与鱼:“……”
这缝衣服的地方不对!
现在重新找一个还来得及吗?
第211章 在乎俊杰
西面儿山, 传闻里有强人山匪的地方。←本←作←品←由←思←兔←在←线←阅←读←网←友←整←理←上←传←
其实这座山不算大,地形更称不上覆杂,就是大大小小的丘陵拼凑在一起。
在多山的平州,这样的山头可能连名字都没有,只因豫州地势平缓, 故而这座山看起来非常显眼。
野店的人说,西面儿山曾有山匪盘踞, 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。
天下大乱之时, 到处都有匪盗, 他们啸聚山林抢掠四方, 把老巢安在山里并不奇怪。可是天下平定之后,西面儿山作为匪寨就不可行了, 夏日山中林木茂密, 尚可遮挡身形, 冬日万物凋零, 到处都光秃秃的,匪盗根本无处藏身。
没有天险,没有密林,甚至连较大的山洞都没有。官兵一来,简直一围一个准。
西面儿山就这么被“绿林好汉”放弃了。
山中虽无猛兽, 但是黄鼠狼野狐夜枭之类的也不好惹,故而除了砍柴的樵夫, 平日里没人进山。
然而每隔数月, 西面儿山就隐隐有火光出现。
等到白天去看的时候, 只能在山里捡到一些用过的火把。
鬼是不需要火把的,胡大仙黄大仙这种东西也用不着,会用火把的只有人。
可是什么人会偷偷摸摸在山里集会呢?于是一些胆大包天的愣头青,闲着无事跑进山里蹲着,想要一探究竟,结果自然是被江湖人打得鼻青脸肿,灰溜溜地回到了家中。
百姓可不懂什么叫江湖,江湖对他们来说除了大侠就是强人山匪,这大半夜钻山窝子还要揍人的,肯定不是好人,于是西面儿山有强人的说法又盛行起来。
然而这些江湖人只是摆摊,叫卖些小玩意,天亮就散了。官府的人来了好几趟都没见着所谓的山匪,县官怒气冲冲,命人将那些传播谣言的闲汉打了一顿板子。
这下百姓不敢在明面上谈论此事了,有人坚持相信山中有强人,也有人不以为然。不管是哪一种人,都下意识地避开了西面儿山,不到万不得已,是绝对不会进山的,给外乡人指路的时候,也会说山高林密不好去。
偏巧墨鲤要找一个人迹罕至之处缝衣服,奔着西面儿山来了。
半途还遇到元智和尚,这行脚僧修为极高,他隐匿在侧,墨鲤都未能及时发现。这让墨大夫警惕起来,意识到荒郊野地也不安全,不能随便对着沙鼠叫孟戚的名字,更不能由着沙鼠的性子想变人就变人。
怎么说,也得找个能遮挡四周窥看视线的隐蔽所在。
这一找,就瞧上了这座山谷。
四面山壁,登高可望远,谷中较为平坦,只有一些稀疏的树木。
山壁挂满了藤萝,岩石间隙里生有矮小的树木,将岩洞遮得严严实实,好地方!墨鲤揣着沙鼠就进了石壁上的岩洞,随便孟戚怎么变,沙鼠胖娃什么都行,不穿衣服也行。
结果——
谁能想到这山谷里还有个鬼市呢?
鬼市不是指鬼怪出没的市集,而是说一个只在夜里出现,卖一些寻常铺子不卖的东西,交易的货物可能来历有问题,或者货物真假难辨的集市。
鬼市很难见到,这跟它的成因有关。
总得有一批人手里的东西是不能去当铺换钱的,而另外一批人又愿意花钱买,这才能形成不见天日的鬼市。
孟戚看了看手里的布,忍不住道:“那个……大夫,我们下去看看?”
还是不要糟蹋细布了,直接看能不能买到衣服吧。
墨鲤默默地将针线跟布收了起来。
——龙脉不是万能的。
不管是悬壶济世的神医,还是曾助力开辟盛世河山的孟国师,依旧一件像样的衣服都做不出来。
没衣服穿的孟戚老老实实地变成了沙鼠,任由墨鲤把它揣进怀里,然后墨鲤悄无声息地揹着行囊沿着石壁滑了下去,绕到另外一个方向混进了人群之中。
从石壁上方看,火光明晃晃的,然而真正站到摊位前才觉得光还是不够亮。
对大部分人来说,摊位上的东西,需蹲下来凑到眼前方能看清。
摆摊的都是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