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问题一个接着一个,除了个别别有用心的试探,大部分倒确实是对雁州感兴趣。
安长卿略一思索,便捡着能说的讲给他们听。他嗓音清冽,语速不疾不徐,说起雁州诸事也都言之有物。譬如灌溉的筒车,种植的甘薯,还有种种试行的政策……一桩桩说来,条理清晰,深入浅出,易懂又有趣。便是自诩学识过人的世家子也不得承认,他们困于邺京这一方富饶水土,自诩学富五车见识广博,但其实不过是井蛙之见罢了。
待他说完,轻抿一口茶水润喉。不知道是谁率先抚掌赞了一声:“王妃高才!”
话音未落,其他人也纷纷称赞。
这些世家子弟,年岁都与安长卿相仿,因着年轻,他们倒是比那些官场上摸爬滚打混久了的长辈们更有热血和雄心。听安长卿说了雁州诸多变化,就难免被激起了满腔抱负。
无形之中,对安长卿也更加认可起来。
高坐上方的太子将诸人的变化一一收入眼中,最后目光又落在了一丝骄矜之色都未露的安长卿身上。
时隔一年多,安长卿容貌更盛,也更增了耀目光华。就像一块璞玉,细细打磨温养之后,终于露出了内里美玉。
比从前更耀眼,也比从前更想叫人据为己有。尤其想到要从萧止戈手中抢人,他就更觉得兴奋难耐。
这场酒宴并未如安长卿所想一样横生枝节,太子除了眼神怪异之外,并没有其他动作。倒是宗正寺卿的小公子和孝文伯二公子对雁州诸事颇感兴趣,问回去后若是有时间,可否再去寻他讨教。
安长卿想了想,并没有一口回绝,反而都应了下来。这些人如今确实偏向太子,但日后,却未必不能倒戈北战王府。
因被拉着多说了几句,安长卿离席便慢了一步,太子这时候上前来,原本想邀他一同走的孝文伯家公子见状,以为他们有事要说,拱拱手先行了一步。
赴宴的客人们都已经离席,桃花林里只剩下安长卿与太子。
见太子敛了笑意向自己走来,安长卿却并无慌乱。他带的侍卫就在不远处等待,并不担心太子敢做什么。
太子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,见他脸上并没有慌乱或畏惧,便有些失望。他单手背在身后,不自觉地捻了捻指尖,温声道:“今日一见,孤倒是对长卿刮目相看……”
他嘴角噙着淡淡笑意,眼神却y-in冷去捕猎毒蛇:“二弟如此好福气,真是羡煞孤。”
“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夫妻同心,恩爱和睦,何需羡慕旁人?”安长卿不退不避,冷冷勾了唇,却故意戳着他的痛处说。
太子果然脸色一阵扭曲。
安长卿只笃定他与太子妃不和,故意拿话刺他。却不知道太子妃是太子不能提及的逆鳞。当今皇后就太子一个儿子,加上宫中赵太后强势,二人自小就对他要求严格,但凡不能达到要求,便会被严厉训斥。他的一切都被宫中最尊贵的两个女人掌控,唯有在少年时做过一次出格之事。但打那之后,皇后对他的掌控更加严格,甚至连定下的太子妃,也在监视他。
这叫他如何不恨?
窥及安长卿眼中的了然,他神色越发狰狞,压低了声音道:“太子妃如何能比得上你?等日后孤继位,让你当皇后如何?”
“就凭你……也配?”
安长卿沉下脸,冷峻的眉眼间,竟仿佛有几分萧止戈的影子。嘲讽又轻蔑地扫他一眼,安长卿的声音缓慢而清晰:“你一不堪为君,二不堪为人夫,三不堪为人。便是十个你加起来,也比不上一个北战王。”
说完冷峻神色一收,挑了眉,刻意压低了声音道:“太子殿下有空做梦,不若先给自己挑个体面些的死法。”
他这一番话说得狂妄至极,神情间的轻蔑和厌恶更是像一把尖刀,狠狠扎破了太子伪装的表相。
“贱…人,你…找…死!”太子猩红了眼,抬手便欲动手。然而安长卿早有准备,利落地退后一步避开了,不远处的护卫见势不对,飞速上前护住了他。
他的护卫一动,太子的人也围了过来,双方剑拔弩张。
安长卿冷声提醒道:“今日就我与太子留在这桃林,不少人都看见了。太子若是想动手,可想清楚了。北战王外出办案为君分忧,太子却意图欺辱他的王妃……想来陛下和御史们若是知道,都会愿意还我一个公道。”
“好!很好!”
到底理智压过了怒火,太子缓过劲来,指着安长卿y-in恻恻道:“今日之事,孤记下了。日后孤必要你跪在地上求饶。”
“那便拭目以待。”
安长卿缓缓后退,而后带着护卫转身离开。
太子定在原地,看着他嚣张地带人走了,差点生生把牙齿咬碎。
又是这样,又是这样!
明明他才是中宫嫡子,明明萧止戈只是个不受宠的弃子,却偏偏总有人护着他。
以前是……现在还是。
“萧止戈……”口中尝到血腥味,太子神色y-in沉地舔了舔唇,眼神却空前的兴奋起来。
***
回了自己的院子,安长卿才松了一口气。虽然骂人骂得很痛快,但要是太子不管不顾的发疯,他还真怕招架不住。好在他还没疯彻底,尚且有点理智。
给自己倒了杯热茶,安长卿沉吟半晌,觉得目前动作还是慢了。太子跟个疯狗似的,不早点解决了,睡觉都不安稳。
“葵二可有讯息传回来?”安长卿问。
——葵二便是前两日安排去盯着太子妃的探子。
“尚未。”
安长卿蹙眉,心里虽然有些急切,却也只能暂时按捺下来、
次日,一行人启程回宫。
安长卿这回没有骑马,而是乘了马车。他的车驾就在太子妃车驾后头,掀开帘子,便能看到前面的动静。他假装赏景,实则盯着前面车驾,猜测太子妃到底在瞒着什么。
想得正出神,却见前面车驾忽然停了下来,太子妃的贴身女婢神色惊惶地下来:“不好了,娘娘出事了!”
叫嚷声惊动了前面的太后,派了信重的嬷嬷前来询问:“慌什么?出了何事?”
婢女惶惶然:“娘娘她,她似是小产了……”
嬷嬷神色一变,连忙上马车检视,就见太子妃虚弱地靠在车壁上,宫裙之下已经染了点点红色。
“快!叫太医来!”嬷嬷吩咐一句,又叫女婢去照顾太子妃,自己急忙去跟太后回话。
前行的队伍彻底停下来,太医在后面的车驾上,此时被禁卫军带着骑马赶来,下来就急急忙忙上车,告罪后开始把脉。
他凝神许久,方才问了太子妃几个问题。
太子妃虚弱得很,缓缓摇了摇头,女婢便代答道:“太子在四月二十和五月初都有留宿。因娘娘素来体虚,月事时常不准,一直在调养着。这个月月事未来,也只以为是时候不准往后挪了,哪成想竟是……”
这时赵太后和太子也都来了。太子扶着赵太后上了马车,太后便急急问道:“太子妃如何?”
太医神情沉凝道:“太子妃身孕尚不足月,又舟车劳顿动了胎气,老臣只能尽力而为。”
“罢了,你且尽力。”赵太后看了看虚弱的太子妃,重重叹了一口气。
旁边的太子面露痛色:“这是孤第一个嫡嗣,李太医务必保住。”
说完又怜惜地将太子妃揽进怀中,柔声安慰道:“别怕,孩子定不会出事。”
太子妃露出个虚弱的笑,轻轻摸了摸肚子,嗓音干涩道:“这是妾第一个孩子,妾不会让他出事的。”﹌思﹌兔﹌文﹌档﹌共﹌享﹌与﹌线﹌上﹌阅﹌读﹌
*
太子妃动了胎气,前面顿时兵荒马乱。安长卿是男子,这时候不便过去,便派了人去询问。得知太子妃动了胎气正在诊治时,眉头便诧异地挑了挑。
他看得没错,太子妃确实是怀孕了。只是……今天这又是闹得哪一出?
作者有话要说:
怂怂:喏喏夸我了!(美滋滋
喏喏:飒!
狗太子:你妈的,为什么?!
第91章
因为太子妃动了胎气不宜颠簸, 太医施针之后,车驾前行的速度便慢了下来。出行车驾抵达邺京时,天色已经黑了下来。
宫中太医院早就得了讯息, 又派了两位太医一位女医官在东宫候着。太子妃则被太子亲自抱了进去。一行侍从悄无声息地跟在后头进去。
赵太后没有跟进去, 留在外面安抚官眷。事出突然,又事关太子妃和皇嗣,其他人这时候也不便多问,也没人敢提及回府之事, 便乌泱泱一片都跟了过来。赵太后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,此时不管外人心中如何猜测,她都只做无事的模样, 笑吟吟地安抚了众人一番, 又暗暗敲打了几句不可乱传,方才叫一众人各自回府。
安长卿的车驾也跟着掉头, 往北战王府行去。
到了府中,就听护卫来报,说葵二带了讯息回来, 正在书房等着, 安长卿脚步一顿,便转道去了书房。
葵二果然已经候着了。
“查到什么了?”安长卿问道。
太子妃闹的这一出实在是扑朔迷离,叫人捉摸不透。但是他又直觉这里面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, 只是他一直没有想通关窍而已。
葵二将一张药方递给安长卿看:“在弘法寺时, 属下一直暗中盯着太子妃,太子妃倒是未见异动,但是她的贴身女婢曾私下去寻了弘法寺管药材的小沙弥, 称自己犯了热症,找小沙弥要了几种药材, 又说怕主子知道她得病后不叫她服侍,叮嘱那小沙弥千万不要将热症之事说出去。”
那些药材里有几样治伤寒的,热症需要用上倒也不奇怪。但是葵二长在外出任务,自己也略懂医理。她拿的药材里,除了治热症的几种药材之外,还有几样并不会用到的药材,看着倒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一样。葵二直觉里面不对,盯梢的时候就更留心几分这女婢。后来又趁着女婢照方子煎药时,将药方记了下来——那果然不是什么治热症的药方。
“那方子属下不认识,盯着女婢将煎好的汤药送进了太子妃居所后,便去了山下药铺问了一圈,问了两三家铺子,方才有大夫认出来,说这方子是一些稳婆间流传的土方。是专门帮一些与人私通有孕的女子掩盖月份的。”
“掩盖月份?”安长卿听得眼皮一跳,直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。
葵二继续道:“是。那大夫说,女子吃了这种药后,便是三四个月的身孕,大夫把脉时,也只能瞧出是刚怀上不久。只是这药性寒又烈,极伤身。也有女子用后受不住药性,小产或者一尸两命的。”
——而太子妃今日,便有了小产之兆。
缺失的一环被补上,安长卿总算想明白了太子妃有孕却瞒而不报的缘由了。只是他万万没想到,这孩子竟然不是太